跟柳洋起沖突的那天，邃敬正因為覺醒以後會受到更多來自家族的約束而感到不快。在邃家，他沒有可以傾訴煩惱的對象，黑豹作為他的精神體，是唯一理解不需要言語就能理解他的煩惱，並可以一直陪著他的存在。

那時十三歲的邃敬帶著他半大的精神體，在邃家老宅的花園一角發呆。

他腦海中想的一時是屬於哨兵和向導的那個五彩斑斕、驚險刺激的世界，一時又是祖父時不時耳提面命的家族責任和已經被長輩們規劃好的讓人喘不過氣的未來。

而就在邃敬沈浸於兩難的選擇中，手無意識地撫摸著黑豹光滑的皮毛時，忽然有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出現在他眼前。

當時中二病發作的柳洋囂張地染了一頭黃毛，見到邃敬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的大貓看上去很不錯啊，看在它的面子上，我可以讓你當我的小弟！”

然後他就被邃敬毫不客氣地教做人了。

雙方家長聞聲趕來阻止時，柳洋已經被邃敬打出一對熊貓眼，而他那頭雄獅精神體也被邃敬的黑豹一個抱摔扔進了邃家老宅的池塘裏，濺起的水花驚呆了眾人。

回憶起當年揍人的痛快經歷，邃敬整個人都眉飛色舞起來。

“……後來不知道這小子什麽毛病，挨了一頓打之後反而鬧著要轉學跟我做同學。因為嫌他煩，再加上當時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我就直接入塔了。”用簡短的話語說完與柳洋過往的恩怨，邃敬一句帶過自己入塔的細節。

白源好奇問：“柳洋沒鬧著也跟進菘城塔？”

“他要是當初進了菘城塔，今天就不會出現在兩江塔的代表團裏面了。”見路邊正好有個自動售賣機，邃敬走過去給自己買了罐可樂，又買了瓶綠茶拋給白源。“後來我們只有在一些年節社交的場合碰過面……如果他說跟我是朋友，你不要聽信。我跟柳洋不是一路人。”

這話分量很重，顯然不帶有開玩笑的意味。

白源很少聽到邃敬這樣明確地表示跟誰意見不合。所以他追問：“為什麽？柳洋看上去應該不是難相處的性格。”甚至和二貨李立有些像。

“那家夥，是哨兵至上主義者。”邃敬說完，幾口喝盡可樂，將罐子捏扁，精準地投進遠處的一個垃圾桶裏。

所謂哨兵至上主義者，是一些信奉哨兵向導才是人類進化方向，覺得覺醒後的自己是“新人類”，是與平庸的“舊人類”截然不同的存在。他們不認可哨兵向導“能力越強，責任越重”，應該為社會做更多貢獻的原則。相反的，他們認為“舊人類”應該向他們這些有著高貴DNA的人群頂禮膜拜，獻上供奉，換取他們的庇護。而且，由於哨兵身體素質遠高於向導，所以信奉哨兵至上的人也不太尊重向導，不認可向導是哨兵不可缺的搭檔，而將他們視為哨兵的附庸。

白源在關於哨兵向導的通識課中聽教授講過幾個哨兵至上組織引起的事件，卻沒想到自己今天就見著一個實例。現在經邃敬解說後，他就理解了之前那段短暫同行的時間裏，柳洋失禮的觀察因何而來。

不喜歡白源把註意力分給沒必要的對象，邃敬擡手逗了逗站在白源肩頭的白隼，說：“這家夥的比賽結束了嗎？”

“沒有，空中躲避球是最後一個項目。”看白隼搖搖晃晃地擡起一只爪子去抓邃敬的手指，白源不由得笑起來，覺得眼前這畫面挺有意思。他這只隼連他這個主人都不怎麽搭理，卻願意理會邃敬一些幼稚的逗弄，也不知道該算感情好還是不好。

聽到廣播裏播報還有兩個項目才到空中躲避球，邃敬覺得有些無聊。

這個時間回寢室休息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又有點想看白隼的比賽，說不定這只平時高傲得不行的蠢鳥待會兒上場能貢獻出什麽很好笑的失誤呢？

“做點什麽事打發時間吧……不如我教你玩手游？”

邃敬作出提議後，看到白源當真拿出了手機，一時以為對方轉性了。接著，他就看到白源打開了背單詞的軟件，而且這次背的還是德語。

白源：“你玩吧，我覆習一下昨天自學的內容。”

邃敬：“……”學習，真的是他一生之敵！

直至霞光漫天的黃昏，廣播裏才通知參加空中躲避球項目的精神體們到大操場集合。這樣的天光顯然對大部分習慣白天行動的鳥類精神體十分不利，倒是精神體是貓頭鷹或者蝙蝠一類的學生十分開心，覺得比賽還沒開始，就已經向勝利邁出了一大步。

白源目送自己的精神體振翅飛上高空，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躲避球的球由誰來扔？”

答案是，高年級的哨兵們。

考慮到要公平對待兩江塔代表團，所以雙方各出了十五個哨兵到場上扔球。

比賽開始後，如白隼這種毛色顯眼的精神體就很吃虧了，因為它很快就成了集火的對象，左支右絀，有些狼狽。邃敬原意是想看這只老跟自己作對的傻鳥吃點虧，現在真看到對方被其他哨兵“欺負”後，心裏卻生出了極度不爽的情緒。

在沒有融合的情況下，精神體之於哨兵向導，是相對獨立的，有自身思考能力的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又的的確確相當於另一個形態的哨兵向導。

所以在邃敬看來，白隼被集火欺負，就像白源被集火欺負了一樣。

“收回你的隼吧，反正這種娛樂賽也不需要名次。”終於，邃敬忍不住提出建議。

空中的白隼卻是一個靈活的回旋加上俯沖，驀地躲到一只體型比它龐大的金雕身後，借著對方的遮擋避過了一輪攻擊，還順便淘汰掉幾個離它近的對手。

白源收回觀察白隼的目光，轉向邃敬道：“你既然跟柳洋那種人不同路，就應該相信，向導也有能力做好自己的事，包括用好自己的精神體。”

邃敬的視線完全無法從白源臉上移開。

此時此刻，他仿佛看到了屬於白源自己的光華正從那雙清澈有神的眼睛中流瀉而出，這是不同於向導素引起的生理性吸引，而是源自於這個人靈魂中的魅力。

雖然白隼比意料中更給力，但這場躲避球比賽最後勝出的還是蝙蝠之類善於隱蔽，體型小又不需要視力的精神體。

一整天的比賽結束，邃敬他們這支隊伍唯一取得名次的居然是李立的熊——它在摔跤比賽中拿到了第三名的好成績。但一看前三名全是熊科的大家夥，眾人又都明白了，這就是人家的優勢項目，拿到名次也是應該的。

“你們這是嫉妒！那麽多熊最後也就三個拿到名次啊！”自己的辛苦沒得到隊友們的掌聲，李立頓時覺得委屈壞了。

“好吧好吧，了不起了不起，你辛苦了，獎品是什麽？”方柏華毫無誠意地拍了拍手。

孤零零的掌聲在華燈初上的小徑裏回蕩，反而有點像嘲諷。

不過提到獎品，李立也無力自誇了，兩肩耷拉下來，垂頭喪氣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精神體贏回的獎品——塔內超市300元代金券一張。

“小氣。”就連一向不怎麽說話的梁倩此時都忍不住給出兩個字評語。

“可不是嗎！就算只是娛樂賽，獎品也該大方點吧……”吐槽完畢，李立索性號召隊友們，“走，超市買零食去，今天這單我請了！”看氣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這是要為隊友們承包塔裏的整個綜合超市呢。

邃敬耐著性子耗了一天，此時早就宅性發作，歸心似箭了，聞言搖頭拒絕道：“現在我只想回寢室躺著。”

梁倩也表示：“晚上吃零食容易長胖，我也算了。”

“不給面子，不夠意思。”譴責了一下這兩人，李立見白源已經跟邃敬一起走了，只得面帶嫌棄地伸臂勾住方柏華的脖子說：“老方，看來只剩你跟我作伴了，走起，買點儲備糧明天團隊賽吃。”

“團隊賽還能自帶幹糧？說起來團隊賽比什麽……哎，臥槽，你別拽我啊，又不是清倉大甩賣你用得著這麽趕著去嗎！”

兩人吵吵嚷嚷的聲音直上雲霄。

漆黑天幕中，點點繁星閃爍不停，清朗的月光昭示著第二天一定也會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第二天，報名參加團隊賽的人被菘城塔的大巴送到了一個白源等人都覺得無比熟悉的地方——實訓基地。眾人本以為這次主要是借用實訓基地裏的模擬戰鬥設備，沒想到兩座塔的領隊卻一路將他們領到了森林裏。

“既然是慶祝建塔二十周年的團隊賽，不如來點刺激的。”作為團隊賽主裁判的一位教官笑瞇瞇地說，“今年采取野外求生模式，以小隊為單位，除了現在你們身上帶的東西和稍後發放的信號彈以外，什麽都不能拿，就這麽進森林裏去吧！比賽時間兩天，堅持不下去的發信號彈棄權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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